一

复盘这两个字，给人的感觉可能是在说一件已经挂了的事，但实际上这是一件还在进行中的事情，对一件还在进行中的事情进行复盘，其实是有风险的，因为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即便我在敲下这几行字的时候，可能情况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但我还是认为，现在应该写一些东西，因为真实，有时候比正确更重要，或者至少一样重要。

在大约三个月前，面包多有了第 100 万注册用户，而其中的 2 万创作者，获得了数千万的收入，这个时候距离其稍正式的上线，隔了差不多 2 年，对于一个 2C 产品来说，这样的速度其实挺慢，但在这个流量枯竭，巨头林立，万事皆难的时代，谁也不能说这很容易做到。

事情的开始其实非常偶然，2019 年夏天，我已经将 2018 年的融资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钱差不多还能够有一次试错的机会，我花了几天琢磨能做的事情，然后动手写面包多第一个版本的代码。

是的，面包多第一个版本基本是我一个人写的，我雇了一个实习生，来为我做一些前端页面，我则用 PHP 混合开发着面包多的整个逻辑，我花了大约 1 个月的时间，完成了 MVP 的版本，然后直接将其上线了。

作为老板，我其实可以理所应当的要求团队成员立即和我一起做这个项目，在此前的很多次尝试中，我也是这么要求的，但几次失败下来，我能明显感觉到，很多东西被磨灭了，大家不再有希望，在办公室，我能听到每次键盘敲下，都震荡出迷茫的回响，而我也拙于画饼和打鸡血，尤其是在我自己也没信心的情况下，所以我想，我得换一种方式。

MVP 版本上线后，并没有出现爆发或任何能够和这两个字沾边的增长迹象，但好的一点是，出现了自然增长，并且很快，每天都能收到用户的反馈，有的用户甚至直接发邮件到我的邮箱。

能收到用户反馈是一件很宝贵的事情，这意味着你做的东西是有人在意的，缺爱的人遇到有人爱，会格外珍惜，缺用户反馈的团队，也是这么看待用户反馈的。

在接下来的某个周一或者周二，我和大家开会，分享了面包多的一些情况，并且将用户反馈着重提出，我印象深刻，那一刻，我看到前端同学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这个时候进入了一个很美妙的时期，我们重新找到了方向，并且至少看上去，它比之前都要靠谱，在接下来的 2 个月，我和几个团队成员，像是有了嫌隙的情侣，又重新找回了刚认识时候的感觉那样，以极高的效率，默契的配合，完成了产品的重构迭代，并日益将其完善。

这个阶段，面包多的用户增长到了 10 万左右，与此同时，我增加了市场运营团队。

二

这个小团队的主要工作，是获取更多的创作者，这件事看上去很简单，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微博之类的平台去给目标创作者发私信，邀请他们过来，但是这件事的效果差的令人发指。

面包多是一个商业模式非常明显的产品，创作者出售作品获得的收入，我们进行分成，因此，运营市场相关的工作，投入产出比可以很容易地计算，而我可以轻易的计算出，运营团队直接带来的收入，远比不上负担这个小团队的成本，甚至不足 1/5 。

我观察了 3-4 个月，期待事情会有变化，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变化出现，我们的增长一直有，但这增长中来自市场运营团队的部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停留在一个非常有限的占比内。

于是最终，我砍掉了整个市场运营团队。

直到今天，我仍然经常反思这件事，毫无疑问，勤恳的运营同学本身没有什么大问题，他们工作也并不是不努力，现在我的想法是，这件事的源头可能就是错的，一方面，我们那个时候算是个新产品，成立时间很短，没有积累口碑，谈不上品牌，也没有钱做什么激励，直接「拉人」就是一件成功率极低的事情，另一方面，几个运营同学都是应届毕业生，经验不足，与人接触，尤其是与有一定粉丝量的创作者接触，也缺乏技巧，而在文案和内容产出上，他们也很难写的比我更好。

那段时间我天天在琢磨，这件事有没有什么解法，最后我的做法是，完全放弃市场运营。

这当然不是特别高明的做法，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的选择十分有限，因为直到那个时候，面包多虽然开始有一点收入，但我们依然还在亏损之中，刚融资的公司可以放心大胆的亏，但对我们来说，继续烧钱已经是一件岌岌可危的事情了，这也意味着我必须尽量让每部分成本都能带来匹配的回报。

我没有足够的资源和钱去一直同时维持一个市场运营团队和技术团队，即便是技术团队，因为人数有限，也只能一次推进一件事，此前时常顾及运营团队的需求，使得产品进展比较缓慢，此时完全抛掉运营层的需求，反而可以快速集中开发力量完成功能性的迭代，在此基础上，我们完成了许多比较「独特」的功能，例如闪电结算，PDF 授权戳，流量数据统计，原创保护等等。

这些功能性的 feature 意外让我们在微博上获得了许多创作者的转发，从而获得了此前花费无数努力都没有达到的「拉新」效果。

我观察到，许多类似的友商，有的成立比面包多早，有的成立比面包多晚，其中很多都尝试过「让一堆运营直接私信拉新」的方式，但据我所知，效果都很差，此刻我忽然想到另一个原因，我们所面对的创作者们，既非 B 端用户，也非 C 端用户，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他们以圈子为形态聚集，但是每个圈子又非常分散，他们有创造能力，这种能力蕴涵着巨大的商业价值，有些人对这种价值的发掘已经完成，另一些则刚刚开始，大概率，他们不会被小恩小惠打动，也不吃软磨硬泡那一套，他们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语言，和他们建立信任的方式，最有效的可能只有一种——让他们看到你闪光的地方。

三

在我们刚上线十几天的时候，我意识到，正儿八经做事情，应该去申请商标，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们的商标，在我们上线几天的时候，就被人抢注了，抢注商标的是一个个人，我在脑海中搜索了这个人的名字，但毫无收获，我也有一些怀疑的对象，但无法验证，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我花费了数十倍于正常申请一个商标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成本，才拿到了本应该属于我们的商标，此后我就将精力都放在产品上了。

直到 2020 年 7 月，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下，我意外知道了我们一个竞品的 CTO 的名字，发现和当时抢注我们商标的，是同一个人，而讽刺的是，更早一些时候，该公司的 CEO 还和我加了微信，问了我一些业务上的问题。

直到现在，这位 CEO 也没有给我任何回复（PS：他说的资金合规，我们已经在 2020 年 9 月推出的「闪电结算」中实现了）。

这不是过去两年我遇到的唯一一件带有恶意的事情，事实上，我遭遇过各种各样的「不体面」的竞争方式，包括抢注商标，恶意举报 (自己发布违规内容举报自己的账号以求得对平台的连带责任)，页面抄袭，对服务器和网站的攻击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我那个时候很不解，他们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解，误以为我们很赚钱，那个时候其实面包多也就 30 万左右的用户，收入则更少，甚至还无法打平，但后来我理解了，事实可能是，任何一家有在不断发展的公司或者项目，都会遭受到各种各样的攻击，有的是物理的，有的是魔法的，从我和许多创业朋友的交流来看，这一点，没有例外。这些攻击从你刚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就会开始，并长期存在，直到你成长为庞然大物，成为阴暗面难以撼动的存在，这些宵小伎俩可能才会消失，但那时候也会有新的更大的问题，换言之，来自外部的恶意威胁，会始终存在，没有办法避免。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构建起稳固的防御体系，从底层技术，平台/政策合规，知识产权保护上面，都尽量完善，不留隐患，当然，这几件事并不容易做好，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有许多地方在持续优化。

四

面包多说到底，其实是一个「我自己需要」的产品，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出发点，对于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产品人或者创业者来说，做出一个东西，大概率是要挂的，挂了就意味着商业价值没了，此时如果这是一个你需要的东西，那至少还剩下你自己的使用价值，在很久之后，这也是一件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更何况，在过去的 2 年，我作为 (没有给自己任何特权的) 创作者，通过面包多还获得了 4 万多的收入，这很不赖。

当然，使用价值的存在并不能替代商业价值，虽然前者给人美好的幻觉，但那终究缺了很多意思，即便是最内心平静的人，在他写下第一行代码，画出第一个原型图，或在 PPT 中新建第一页时，内心渴望的，也一定是巨大的商业成功，而对面包多来说，这无疑还有很遥远很遥远的距离。

很多投资人都爱问我，你觉得这个事情市场规模有多大？坦白说，这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但直接这么说不太好交差，所以我通常会表达的委婉一点，说 2 万亿左右。

在市场规模之外，我其实期望面包多能成为这样一个东西：帮助个体的创作者体面的赚更多钱，有更好的生活，然后继续创作出好东西。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又好又漂亮的目的，许多产品也都宣称这个目的，如果这个目的能够实现，无论是由我们实现，还是由我们和许多别的产品一起实现，都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当然如果只是由别的产品实现，我不会很开心，但依然乐于见到这样的世界。

「创作者生态经济不断发展」是一个很明显的趋势：除了巨无霸之外，组织形态变得越来越小，「个体」展现的价值越来越大，虽然依旧很难，但一个有才华的人，依靠自己的才华和自己一人的努力，获得足够体面生活的收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现在的，比发生在十年前的，要多很多很多。

基础设施的完善，教育程度的提高，法制规则的健全，效率工具的推陈出新等等，我可以找到十几个原因来说明这个趋势的成立，但这样的车轱辘话没有太大意义，因为一旦用上趋势这个词，基本上也就是说，你还要再等个几年十几年的。

我没有太大的能耐去定量的看趋势，甚至到头来这真的被验证是个趋势我认为都挺不容易的，我能做的，是谨记基督山伯爵结尾的那句话——人类全部智慧就包含在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

我有一些很厉害的创业者朋友，他们信奉「但求速死」这一套，要么保持高速的增长，要么就快点结束，好去做下一件事情，我认为这是有勇气和判断力的表现，但我觉得我的情况有所不同，从客观情况上看，我们很难获得指数级增长，市场也有待教育和发展，国外几个先驱产品在真正爆发前，都经历了短则三四年，多则七八年的默默无闻的时期，从我个人来看，我是一个对刺激不感兴趣，反倒挺有耐心的人，我可以较为舒服的经历「慢」的过程，同时这件事本身——我们每天都在帮助创作者赚钱，也让我挺开心的。

所以我可以说，我是在做一件我想做的事情，这个很重要，它确保我大部分时候睡得安稳，吃得香。

这就是目前的情况，至于面包多的未来会怎么样，我也说不准，但无论如何，在我写这个结尾时，我们已经比我写下标题的时候，走的更远了一点点，这段时间，大概有 5000 个用户注册了面包多，同时产生了 700 多个新作品，而这里面，蕴含着一切可能性。

一年之后，我会再来分享，希望那个时候我们能走的更远一点，并且我能更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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